接受父母-在我身上保存着他们

 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父母,不管他们是声名显赫还是默默无闻,我们都会从他们身上继承某些东西;不管处于何种时代背景,我们都曾经历过先逃离父母,再回归的过程。翻阅记忆,李小璐、郭晓冬、万方给我们讲述父母的过往故事,带着丰富而复杂的情感,温暖、景仰、失望、愧疚……

  李小璐:“爸爸妈妈也会很为我骄傲吧,因为他们给我的东西,在我身上都体现出来了。”

  李小璐,演员,26岁,主要作品有电视剧《都是天使惹的祸》、《奋斗》等。母亲张伟欣曾是演员,父亲李丹也是导演、演员,在她进入演艺圈后好几年父亲都扮演着监护人角色。

  我从小是和爷爷奶奶一起长大的,爸爸妈妈在我童年的记忆当中有一段是空白的。有段时间他们都在外面拍戏,后来妈妈又去了美国。

  小的时候觉得有爷爷奶奶照顾也挺好,但是懂事以后……每次学校开家长会都是爷爷去,晚上做作业从来都是自己。我的童年很孤独。我经常会把自己锁在房子里面,看书,画画,写字。小时候性格特别特别内向,可能也是因为知道爸爸妈妈不在身边吧。有一段时间对我来说很痛苦,因为要自己消化、处理很多事情。像刚进入学校时同学之间的人际关系啊,学习的压力啊,都要自己去面对。

  我妈去美国以后,几乎每个月都会寄很好看的礼物给我,还会和我通信。爸爸也是,只要空下来就会骑着摩托车带我到处去玩。所以我一直知道他们很爱我,很在乎我,不是不管我,只是因为工作的原因不能在身边。9岁以后,由爸爸来照顾我,12岁去美国以后是妈妈在照顾我,那段时间对于我算是补偿吧。刚开始跟妈妈生活时,我会比较规矩、礼貌,不过她真的是对我特别特别好,时间长了,我放松了,感情也慢慢培养出来。我现在跟我妈就像姐妹,跟我爸有时候也拌拌嘴,聊聊天,喝点小酒,陪陪他。

  可能因为我没有兄弟姐妹,也没有男朋友,好朋友都五湖四海的不在身边,我又经常在外面,于是变得越来越恋家了——感觉回到家就很舒服,和家人在一块儿吃吃饭、聊聊天就感到很满足。我十五六岁就一个人拎着两个大箱子满世界跑,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恋家。小的时候和他们有段时间感觉远,现在反而越来越近。

  十五六岁时,我也有段叛逆期。爸爸是一个性格特别强的人,什么都要听他的,连穿什么衣服他都会说我……我觉得生活都没有自我了。直到19岁,我12点前必须回家,我去哪里我爸都要车接车送,玩到几点他等到几点。受不了,强忍着,总是想“算了,不计较了,就快走了”。我们经常会有争执,不过完了很快又好。

  我现在所有的东西都是自己买的。开始买车买房,我爸都坚决反对。6年前我买车,他非要让我先买Polo试手,可是我就买了辆跑车。

  这是我第一次做这么个决定,他气得脸一会儿青一会儿绿的。他就觉得我永远是他手心的瓷娃娃,得一直听他的话。我没觉得自己做错什么,就任由他发火。第二年我买房的时候,他的反应稍好点了。但是他还会经常过来“探班”,甚至突击搜索,看有没有不良人士停留。

  与爸爸的冲突现在越来越少了。他身体也不好了,而且这两年开始,我也算是家里的“说话人”、顶梁柱了,他们做事反而会跟我商量,也没有那么多争执了。可能随着我慢慢成熟,爸爸对我也逐渐产生信任,不再那么霸权,理解就自然形成了。现在我接片子也会跟家里人商量,但是最后会是我自己做决定。

  爸爸妈妈的故事,我知道的很少,不过我现在和他们很像。我们全家都是非常重感情的人,心软的人,有时会被感情冲昏了头脑;别人对我们有什么伤害时,我们通常会说“算了,别跟他们计较了”。家里总是这样共同去面对事情的。

  关于做人,他们唯一教我的就是要负责任。我在拍《冈拉梅朵》时有些风波,我一到拍摄基地就高原反应,加上拍戏淋雨导致发高烧。我当时在哭,想家,一直在陪伴我的爸爸也哭了。他说,璐璐,做人要懂得负责任,我们来了就要去尽最大努力完成它。

  我的外表像爸爸,内心却和妈妈像。我继承了妈妈的外柔内刚——外表柔弱,但是拍戏再苦再累我也坚持。到现在身体特别多的病,都是因为,就是觉得自己要坚持,做一个负责任的人……爸爸妈妈也会很为我骄傲吧,因为他们给我的东西,在我身上都体现出来了。

  郭晓冬:“他们的生活态度,给了我一个非常好的生活的方向。这是特别宝贵的东西。”

  郭晓冬,演员,34岁,主要作品有电视剧《新结婚时代》、《大校的女儿》等。父母是农民。高中时辍学,1996考上北京电影学院表演系,2002年父亲去世。

  我的父母亲都是非常朴实、本分的中国农民。父母的教养,是我人生的立根之本。在我心里,他们是完美的。

  我很小时他们就跟我说,人跟人不能比,跟自己比就好。这也是我的座右铭。别人的生活多么奢华与我无关,只有我能具体感受到的才是我自己的生活。这句话中的人生哲理是随着我不断成长、成熟,慢慢渗出来的。

  小的时候我并不明白,人跟人怎么就不能比呢?为什么别人能上学我不能上学?长大后渐渐发现,攀比心态强烈会造成很多负面的影响,比如人的方向感会被扰乱。人生是不能比的。我们都不要抱怨自己的历史背景。父母生你养你,他们一点错都没有。

  过去可能是父母给了一些你不能选择的东西,不过,30岁之前你跌倒了,父母可能要承担责任,但是30岁之后你再跌倒,父母一点责任都没有了。

  年轻时我也会想,为什么别人家那么有钱,我们家没有钱,为什么我没有生在一个有钱的家庭里。初中时会有,辍学的那天也会有,大学时还偶尔会有。之所以有那些想法,是因为不懂,不过你长大了。

 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,其实我很早就懂得他们的不容易。我从小就看见他们在地里耕种、收拾庄稼,汗流浃背地那么辛苦,我母亲的身体本来就特别不好……每到这个时候,我就会特别希望为他们做些事情,为他们分担困扰、痛苦,希望通过我的努力让他们过上最好的日子。在我心里,一直想,我一定要做父母的好儿子,为他们,为这个家争口气,一定要做到光宗耀祖。

  1993年,我辞掉在县城的工作到北京报考电影学院,那时父母亲也不理解。他们觉得你平平安安,健健康康,结婚生孩子就挺好的了。但是我就会想通过自己的努力去改变自己的命运。要说服父母确实挺艰难的,我也是用了欺骗的手段。我骗他们说,我的一个在家族中很有号召力的舅舅很支持我出去,他们真的就相信了,我就出去了。

  儿大不由娘。但父母亲总是会包容你,你再怎样都是他们的好儿子。我不会对他们有任何不满。我知道他们对我的爱是从心里是渗出来的,是无私的,是任何东西不能比的。吃饭的时候,碗里只有一块肉他就夹给你,这可以用什么来衡量呢?我心里永远都渗透着父母的爱,如果没有他们对我的爱、对我的期望,我不可能有今天的成绩。对父母的爱是无法用语言来表述清楚的。大爱无言。你对事物的理解有多深厚,你的爱就有多深。

  我父亲已经不在了。面临生死离别之后,你对爱也会有不同的理解。当你想去爱的时候不能爱,你想去看时不能看,那种欲爱不能、欲罢还休的心情,是非常非常让你揪心的。有太多太多遗憾。这遗憾会带到你化成骨灰的那一天。如果真的有灵魂存在的话,灵魂里一定还存在这种遗憾。因为对父亲的遗憾、愧疚,我对母亲加倍的好。我欠他们太多,我太自私了,只考虑自己,却忽略了父母的感受。

  对父母亲的依赖,在我心灵深处永远是存在的,从来没有断。父母就是我的天。父母健在,你就像一只风筝,可以在天空中任意飞翔,但是永远有根线牵着你,即使这根线断,你也知道归途在哪里。这种依赖更多是情感上的、精神上的、心灵上的。它带给我去拼搏的动力。是为了向世人,或者就说,向我们村子里的人证明,我的父母因为有我这样一个儿子是骄傲的、自豪的,他们没白养我这个儿子。

  我和我的父母亲特别像。我继承了他们特别好的东西,比如说真诚、善良、热情,对生活充满了激情。在困难面前不要轻易妥协,遇到事情不要去抱怨,也不要去想什么如果——没有如果,只有当下——碰到问题解决问题,去做就好。很多道理是自己这么多年逐渐领悟到的。不过,等你打开记忆的匣子,会发现好多东西其实是早就在匣子存在的。

  他们总是一副特别积极乐观的、微笑的生活态度。小时候,家里经常没钱,吃不上饭,为了让我们吃得好点、穿得好点,父母拼命努力去干活,但是在孩子面前,他们几乎从来不说生活怎么这么难,从来没有互相埋怨,任何困难都是他们两个人背负起来。尽管我母亲不识字,我的父母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,但是他们的生活态度,给了我一个非常好的生活的方向。这是特别宝贵的东西。

  万方:“我说我不要像他,可是现在我还是像他。”

  万方,作家,56岁,主要作品有小说、电视剧《空镜子》、《女人心事》,话剧《有一种毒药》等。父亲曹禺是著名剧作家,母亲方瑞是清代“桐城派”创始人方苞的后代,1974年去世。

  我的童年应该是挺幸福的。妈妈特别疼爱我们,同学都说她特别温柔。我从小到大的朋友都对我爸爸的印象特别深,因为他对待孩子特别平等,都是像朋友一样说话。从小我就没有“他是我的家长”的感觉,他是一个特别宽松、让我们自由发展的父亲,总是鼓励我们勇敢地去做想做的事情。

  我应该不像我妈妈。她去世早。我都不记得母亲去世时我有悲痛到心碎的感觉。实际上,慢慢岁数越来越大,这个感觉才越来越强。都是在梦里。我所有哭醒的梦,永远都是梦见我在找我妈妈,不知道她上哪儿去了,我要把她找到。这梦到现在还做。就是因为我什么都没有为她做,也不了解她。她应该在我的生活里,可是她那么突然就消失了……

  我很像我父亲。他自己也说,几个女儿里你是最像我的。他对自己、对生活很真诚,这点我受他影响很大。他是一个悲观的性格,我看出来他是这样,所以我说我不要像他,可是现在我还是像他。他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,加倍体味生活的人,什么事情都爱往坏处想。家里人不管是谁,只要一出门他就开始担心,稍微晚一点点他就会想到最坏的可能性。这点我就很像他。改变是不可能了,已经流在你的血液里了。

  我从没有想过要像爸爸一样。跟他生活在一起的后期,我还一再对自己说,绝不能像他那样,因为他老年非常非常痛苦。那时候他总说,“我一天到晚参加这些狗屁活动,没有意义”,“我就是写不出东西拿社会活动来填时间,我就是混蛋”。虽然他心里特明白,每次这样的活动回来他都会特别沮丧,都会把自己骂一通,可是一到那时候又身不由己。我看着他矛盾的状态,心里就下定决心,绝不要像他那样,不要去做自己不想做的事。我从来不参加这个组织那个协会,我喜欢比较自由的生活。

  我成长的时候刚好遭遇“文革”,父亲觉得写作是一个非常危险的职业,希望我们搞自然科学。不过阴错阳差,我还是走上了父亲的道路。很多人问我做他的女儿有没有压力,没有,因为我从来没有想过我能与父亲比。但是后来,我还是意识到自己有压力——话剧我一直不敢写,就是因为我父亲的话剧在那儿搁着呢,如果我不能稍稍沾上一点点边,像点样子,就拿不出来,就不能写——不是因为他的名气,而是他作品本身的高度。他23岁就创作出《雷雨》,我过了50岁,才想出来有个东西够得上我心目中的话剧,才写。

  很多人跟父母关系不好,包括我跟我儿子都有问题,但是我跟我父亲,没有……要说对父亲的抱怨,“文革”时也许有。我只是觉得自己非常倒霉,但是从来没有觉得他是坏人,从来没有想过要脱离他,变成和他分开的另一个人。

  如果说有脱离父母的关键时期,应该就是“文革”吧。那其实是一个外来的、太强大的力量,把一切都给颠倒了,我爸一下成了一个……那时候他简直胆小到极点,除了上班必须去,回到家门都不敢出。那种感觉是很混杂的,既会觉得看不起爸爸,又会觉得他很可怜,自己也觉得很压抑。非常复杂,完全不是正常成长中的叛逆期。还记得有一次同学打电话来要去火烧英国代办处,我爸爸坚决拦着不让去,我根本不听。去的时候已经烧起来了,里面混乱不堪,大家在里面乱窜。那个年代是非常荒谬的。

  那时候,他是个被踩在脚底下的人,而我根本不了解他,不了解我的爸爸是谁。可能是40岁以后,我才慢慢真正理解他。

  我插队、当兵,他在我的生活里好像不存在。回北京后,很长时间住在一起,也是各有各的家庭生活。父亲又变得重要,是他老了。特别是他不在了的时候,我觉得特别需要他。我现在老想,他要是在的话有多好啊,我们大家都围着他,就觉得挺充实的。

  真正理解他,跟我搞创作有很大关系。当我对人的理解能力提高了,就发现我父亲是一个多么丰富、复杂的人。而且他全都袒露,让你能感受到他的方方面面。我从他身上看到,人的复杂能到什么程度,这也拓宽了我搞创作时的视野、感悟力。他对人、对周围的一切充满了兴趣,这点对我影响非常正面。

  能继承父亲,我觉得很幸运。虽然不能跟他比,我还是继承了他的一部分。而且我现在在做自己喜欢做的事,这点是我父亲特别期望的。

  我儿子也做导演。我早先特别不愿意他学这个,但是现在我特庆幸,他当时没有听我的。否则不可能像现在,我可以跟他交流。对儿子我也会有期望,但是慢慢地我也变得比较实事求是,他是什么样子,就顺其自然吧。



相关文章
推荐文章
热门文章

微信公众号推荐

相关推荐